第三章 最後的臨時抱佛腳
第六天。
距離武者認證大會,還有不到二十四小時。
朝陽斜照進向家練武場,但今天的晨光似乎格外刺眼,彷彿在提醒著時間的緊迫。金色的光芒如流水般鋪滿青石地面,將整個訓練場地染成一片燦爛卻又殘酷的金黃。
這是程進被「綁架」參加武者認證的第六天,也是最後一天。
六天了。整整六天,每天只睡兩到三個小時,剩下的時間不是在練槍就是在跑步,要不就是在從昏厥中被冷水潑醒繼續練。而明天——該死的明天——就是武者認證大會的日子。
程進握著那把銀製長槍——這把陪伴了他五天五夜的「刑具」,槍身在晨光下反射著冷冽的光芒,上面還殘留著他手心的血跡。他赤著上身站在場中央,原本白淨的皮膚現在布滿了這一週訓練留下的淤青、擦傷和各種不明原因的紅腫。汗水如雨般從額頭滑落,沿著臉頰滴在地上,在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深色的水花。
他已經記不清這是今天早上的第幾遍撼龍槍了。第五十遍?第一百遍?反正從凌晨四點被向風一腳踢醒開始,他就一直在重複著這該死的動作。
他的雙手已經慘不忍睹——掌心的水泡新舊交疊,有些已經破了,露出粉紅色的嫩肉,每次握槍都像有千萬根細針在刺。但他只是咬緊牙關,把疼痛壓在喉嚨深處,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撼龍槍的基本招式。
每一次握槍都傳來鑽心的疼痛,但他握槍的位置總是微妙地避開了最深的傷口——看起來只是巧合。
「挑!」
銀槍猛地向上挑起,槍尖劃破空氣發出尖銳的嘯聲。
「刺!」
腰身一擰,整個人如弓弦般繃緊,長槍如毒蛇出洞般直刺前方。
「掃!」
雙臂發力,槍桿橫掃而過,帶起一陣勁風,將地上的落葉掃得四處飛舞。
槍影在晨光中翻飛,雖然動作還稱不上行雲流水,轉折處也略顯生硬,但比起一週前那個連槍都握不穩、被槍桿反震得虎口發麻的金融系學生,已經有了天壤之別。至少現在,他能完整地打出一套撼龍槍的基本三十六式。雖然內氣運用依然是零,無法激發出真正的槍勁,但光看架勢,已經有了三分模樣。
向風糾正過的動作,他總是下一次就做對了——雖然動作還很僵硬,但從不重複同樣的錯誤。
向風和向雪悠閒地坐在練武場邊的漢白玉石階上,完全沒有「明天就要考試」的緊張感。石桌上擺著精緻的紫砂茶具,裊裊的茶香在晨風中飄散,旁邊還放著一個沙漏——那是向雪特地準備的,用來「精確計算」程進還能撐多久。
「還有十八個小時。」向雪瞥了眼沙漏,優雅地端起茶杯,「你覺得他能堅持到明天早上嗎?」
向風懶洋洋地靠在石柱上,修長的手指輕輕轉動著茶杯:「應該可以吧,畢竟都撐了六天了。而且你看——」他指了指場中的程進,「動作還挺標準的。」
「嗯,不錯不錯。」向風滿意地點頭,彷彿在評價一件藝術品,「橫掃總算有點樣子了。雖然力道差得遠,但對一個六天前還是個文弱書生的傢伙來說,能在明天不出醜就不錯了。」
向雪優雅地端起青花瓷茶杯,櫻唇輕啟,淺啜一口龍井:「是啊,至少動作不會讓向家太丟臉。」她放下茶杯,纖細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劃過,眼中閃過一絲狡黠,「不過嘛,今天是最後一天的臨時抱佛腳,光練槍法可還不夠呢。」
程進正要收槍的動作驟然僵住,額頭上剛擦乾的汗水瞬間又冒了出來。他太了解這對姐弟了,向雪這種語氣,通常意味著更加慘無人道的訓練即將開始。他的心臟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,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如潮水般湧上心頭。
果然,向雪接著說:「晚點再來一次障礙跑訓練,四十公里那種。然後晚上繼續練槍。這樣的話……嗯,今天程進你就別睡了吧。」
「什麼?!」程進差點沒握穩長槍,「不睡覺?妳開玩笑吧?」
向風附和道:「我覺得我姐說得有道理。反正明天就是武者認證大會,今天通宵訓練,明天狀態會達到巔峰。」
「巔峰個頭!」程進忍不住吐槽,「通宵訓練只會讓我明天變成行屍走肉好嗎?你們姐弟倆就不能考慮一下我這個當事人的感受嗎?」
他無力地用槍桿撐著地面,胸膛劇烈起伏著,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肺部。汗水如斷線的珠子般順著下巴不停滴落,在青石板上匯聚成一小灘水漬。他的雙腿微微顫抖著,膝蓋處傳來陣陣酸軟,彷彿下一秒就要跪倒在地。
「感受?」向風認真思考片刻,搖搖頭,「特殊時期,特殊對待。相信我,等你通過武者認證,會感謝我們的。」
程進翻了個白眼,突然想到更根本的問題。他直起身子,認真看著兩人:「等等,我有個問題。」
「什麼問題?」向雪眨眨眼。
「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我參加武者認證大會?」程進擦擦額頭的汗,「我是說,真正的原因。別跟我說什麼為了我好之類的屁話。」
向風聽到這問題,突然變得認真。他放下茶杯,站起身,一臉鄭重地走到程進面前。
「程進。」向風深深看著他,「我們是好哥們吧?」
程進被這突如其來的認真弄得不自在,但還是點頭:「是啊,當然。」
「那就對了!」向風用力拍拍程進肩膀,差點把他拍趴,「既然是好哥們,我當然要為你的未來著想!」
「我的未來?」程進更困惑了。
向風點頭,一臉「為你好」的表情:「你想想,如果通過武者認證大會,不就有資格加入向家的傭兵團了嗎?畢業後就不用擔心工作問題了!」
程進愣了一下,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:「向風,我們真的是好哥們對吧?」
「當然!鐵哥們!」
「既然我是你的鐵哥們……」程進深吸一口氣,努力保持冷靜,「那我要加入向家傭兵團,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嗎?你是向家少爺啊!我為什麼還需要通過什麼武者認證?」
空氣突然安靜。
向風的手還保持著拍肩的姿勢,但整個人卻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僵在原地。他的表情變化精彩極了——先是眉頭微皺,眼中露出困惑;接著瞳孔慢慢放大,嘴巴不自覺地張開;最後,他的眼睛猛地瞪圓,像是被雷劈中一般,整張臉都寫滿了「臥槽我怎麼沒想到」的震驚。
「對啊……」向風喃喃自語,「我怎麼沒想到……」
「你說什麼?!」程進聲音陡然提高八度,「向風!別告訴我你一直忘記這件事!」
向風撓撓頭,露出尷尬的笑:「那個……好像……確實忘了……」
「我操!!」
程進終於徹底爆發了。他雙手握著長槍高高舉起,然後狠狠地往地上砸去。
「噹!」
巨大的金屬撞擊聲在練武場迴盪,銀製的槍身在青石地面上彈跳了兩下,發出清脆的顫音。幾隻正在屋簷下休息的麻雀被嚇得撲棱棱飛走。
「你的意思是,我這一週每天只睡兩三小時,被你們像牲口一樣折磨,手上磨出這麼多水泡,全身沒一處不痛,結果你告訴我,這一切根本沒必要?!」
向風後退一步,乾笑:「那個……也不能說完全沒必要。至少體能提升了,對健康有好處……」
「去你的健康!」程進恨不得拿起長槍給他一下,「我差點過勞死你知道嗎?」
一直看戲的向雪終於開口:「哎呀,向風你確實有點糊塗呢。」
程進像抓住救命稻草,連忙轉向向雪:「向雪,妳是明白人,應該早就想到了吧?」
向雪歪著頭,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:「想到什麼?」
「就是我根本不需要參加武者認證就能加入傭兵團這件事!」
向雪眨眨眼,似乎認真思考,然後恍然大悟地拍手:「哦!你說這個啊!」
「對對對!」程進連連點頭,「所以妳早就知道了吧?」
向雪搖頭:「不,我也沒想到呢。」
「……」
程進感覺世界觀正在崩塌。
「妳也別告訴我,妳也忘記了。」他用近乎絕望的語氣說。
向雪微微一笑,用和向風一模一樣的語氣說:「反正都最後一天了,繼續練吧。」
「你們……你們……」程進指著姐弟倆,氣得說不出話。
向風在旁附和:「就是啊,都練了五天,最後一天放棄多可惜。」
「可惜你個頭!」
儘管內心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,程進最終還是認命地撿起長槍。
不是被說服了,而是太了解這對姐弟。如果現在放棄,這兩個傢伙絕對會用更離譜的理由折騰他。與其到時被綁去參賽,不如現在主動點。
而且說實話,都堅持五天了,最後一天放棄,確實有點……不甘心。
「算了。」程進嘆口氣,重新擺出撼龍槍起手式,「反正都這樣了,就當鍛煉身體吧。」
看到程進重新練習,向風向雪對視一眼,露出得意的笑。
「這才對嘛!」向風走過來指導,「來,挑槍的動作,手腕要更靈活。雖然沒內氣,但技巧很重要。」
向雪站起來拍手:「好,槍法練習到此為止。現在去跑障礙跑!目標三小時內完成四十公里!」
「三小時?」程進瞪大眼睛,「妳開玩笑吧?專業運動員都做不到!」
「專業運動員又不用參加武者認證。」向雪理所當然地說。
「那我也不想參加啊!」程進抗議,「向雪,你知道什麼叫人道主義嗎?」
「知道啊。」向雪甜甜一笑,「就是給你準備了運動飲料,而不是讓你喝白開水。」
「……這就是你們理解的人道主義?」
「當然,我們很人道的。」向風在旁邊補充,「你看,我們還陪你一起跑呢。」
「所以才要努力啊。」向雪說,「來,我們陪你一起跑。」
「等等,你們也跑?」
「當然。」向風活動手腕,「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受苦,我們可是好朋友。」
程進看著姐弟倆認真的表情,心中忽然有些感動。雖然這兩個傢伙經常不靠譜,但關鍵時刻,他們確實……
「不過我們用輕功,你只能跑。」向雪補充。
「……我收回剛才的感動。」
跑到第二十公里時,程進氣喘吁吁地問:「向風……你們家……是不是……對『朋友』這個詞……有什麼誤解?」
「沒有啊。」向風輕鬆地飄在旁邊,「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。」
「這叫幫助?」程進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,「這明明是謀殺!」
「別這麼悲觀。」向雪在另一邊優雅地施展輕功,連髮絲都沒亂,「你想想,如果你真的死了,我們會給你風光大葬的。」
「我謝謝你們全家!」
「不客氣。」姐弟倆異口同聲。
程進:「……」
為什麼他總是吐槽不贏這對姐弟?
夕陽西下,火紅的晚霞將整個天空染成絢爛的橘紅色。向家練武場的障礙跑道終點處,程進四肢大張地趴在地上,整個人呈大字型癱在那裡,胸口劇烈起伏著,發出粗重的喘息聲,像一條在岸上垂死掙扎的魚。
他身上那件原本白色的練功服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,緊緊貼在身上,能清楚看到下面每一塊因極度疲勞而不停顫抖的肌肉。汗水不斷從他的每一個毛孔湧出,在地面匯聚成一小片水窪。他的臉色蒼白如紙,嘴唇發紫,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嘶嘶的聲響,彷彿肺部正在被一點點撕裂。雙腿已經完全失去知覺,只剩下不受控制的痙攣性顫抖,小腿的肌肉還在不停地抽搐著。
「時間,三小時二十七分。」向風看看手錶,「比目標慢二十七分鐘,不過對普通人來說很不錯了。」
「我……要……死了……」程進艱難吐出幾個字,但說話的氣息卻異常平穩。
向雪蹲在他旁邊,遞過運動飲料:「別裝死,休息十分鐘,繼續練槍。」
「魔鬼……你們都是魔鬼……」
「謝謝誇獎。」向雪笑瞇瞇地說。
深夜,一輪明月高懸天際,清冷的月光如水銀般傾瀉而下,將整個練武場鍍上一層朦朧的銀輝。夜風習習,帶著幾分寒意,吹在汗濕的身上格外刺骨。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蟲鳴,更顯得夜的寂靜。
程進站在月光下,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,機械地重複著撼龍槍的每一個動作。他的眼神已經渙散,瞳孔失去了焦點,整個人處於一種近乎夢遊的狀態。每一次出槍都顫顫巍巍,每一次收槍都搖搖欲墜,彷彿下一秒就會倒下,但身體卻憑藉著這一週來千萬次重複形成的肌肉記憶,頑強地維持著動作的完成。
槍桿在他滿是血泡的手中不停滑動,留下一道道血痕。他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,只是偶爾調整一下握法——每次調整後,動作反而更穩了。
向風向雪坐在旁邊,一邊吃宵夜,一邊加油。桌上擺著烤串、滷味、還有熱騰騰的湯麵,香味不斷飄到程進鼻子裡。
「程進,加油!還有三小時天就亮了!」向風咬了一口烤串。
「堅持住!想想明天就能睡覺了!」向雪優雅地夾起一塊滷牛肉。
「我恨你們……」程進有氣無力地說,「你們就不能……背著我吃嗎?」
「那多不禮貌。」向風理直氣壯,「朋友就要有福同享。」
「那有難同當呢?」
「我們正在當啊。」向雪指了指自己,「你看,我們都陪你熬夜了。」
程進看著他們面前的美食,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長槍:「我覺得我們對『有難同當』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樣……」
「別計較細節。」向風又咬了一口烤串,「來,聞聞這個香味,是不是瞬間有力氣了?」
「……我現在只想拿槍戳死你。」
「那就對了!有殺氣才是好事,說明你還有力氣!」向風一臉欣慰。
程進:「……」
他發誓,如果他能活過明天,一定要寫本書,書名就叫《論如何與沒有良心的朋友相處》。
就這樣,在向家姐弟的「鼓勵」下,程進硬撐過這不眠之夜。當第一縷晨光照進練武場,他終於支撐不住,往前栽倒——但落地的姿勢卻意外地安全,用肩膀而不是臉著地。
「運氣不錯。」向風說道。
「很好!」向風扶起癱在地上的程進,「訓練圓滿結束!現在去吃早餐,然後出發去武者認證大會!」
「我想睡覺……」
「睡什麼睡,考完有的是時間睡!」向雪拍拍他的臉,「來,清醒點!」
程進艱難地睜開眼睛——眼白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,眼皮腫得像兩個核桃,每眨一下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。他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對笑容燦爛的「惡魔」姐弟,看著他們臉上那毫無愧疚的表情,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絕望。
如果有下輩子,他發誓,一定要離這兩個人遠一點。
不,下輩子不夠保險。下下輩子,下下下輩子,生生世世,他都要離向風向雪這對姐弟遠遠的。
最好是隔著一個太平洋的那種遠。
晨曦微露,新的一天開始了。
程進拖著疲憊的身軀,跟在向風向雪身後,準備前往武者認證大會會場。眼睛下掛著兩個巨大黑眼圈,整個人看起來隨時會倒下。
但奇怪的是,經過這一週地獄訓練,身體雖然疲憊,精神卻異常清醒。那套撼龍槍動作已深深印在腦海,即使閉眼也能完整打出來——而且每個動作的要點,他都理解得異常透徹,彷彿不是第一次學。
或許,這就是向家姐弟的目的?
程進搖搖頭,驅散這些胡思亂想。
不管怎麼說,這場荒謬的訓練終於結束了。
他現在只想趕快把武者認證大會應付過去,然後好好睡上三天三夜。
第三章完